福岩洞外景
熊友邦激动地向记者讲述他挖到的第一枚人牙化石
杨雄心介绍福岩洞考古发掘过程
(化石网报道)据永州日报(文伟 吴林 欧泽澔):远处如黛的山峦延绵起伏,红的枫叶、黄的银杏、翠绿色的松柏妆点其中。南国的秋天,在这绚丽的色彩中不知不觉即将过去。
行驶在207国道上,记者已无暇顾及眼前的景致,心底万千思绪随着飞快的车轮在奔驰。
巍巍都庞岭山脚下的古城道县,又称道州,雅称“莲城”。因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栽培水稻标本和一万多年前的陶片,孕育了宋代理学鼻祖周敦颐,这座湘南古城被誉为“天下谷源、人间陶本”和“理学圣地”。这里,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历史遗址和文化遗存丰富,总能爆出令考古界惊愕的重大考古发现。
“石屋洞天”藏着秘密
从道县县城到乐福堂乡塘碑村,经过20多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刚刚收割的稻田里,三两只黄牛悠然地啃食田里的稻草,淡淡的薄雾笼罩在田野,错落有致的峰林高地起伏地点缀在乡间。
这是一个明清时期的古村落,有着江南传统民居的典型特征,白墙灰瓦相映,色调素雅明净。村里的砖木结构房子,虽看上去已破旧,但布局讲究,各种窗花雕饰随处可见,足以说明过去的繁华。
一条溪水缓缓地流淌,围绕村落蜿蜒百折,轻声地诉说着过去的往事。巨大的石块搭建的古石桥,任凭风吹雨打,静静地守护在溪水的两岸。原本没有的村道,走的人多了,积淀的历史愈发厚重。
福岩洞就坐落在村后,见证着村落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时间追溯到31年前。1984年,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期间,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道县文化局联合组成工作组,在道县境内进行了第四纪哺乳动物和古人类化石的考察工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专家发现了福岩洞。进入洞穴后,专家组对大厅粘土层进行了试掘,开挖探沟约10平方米,获得24种哺乳动物化石。该洞也因此被列为重要的文物点。
会不会有古人类化石?二十多年过去了,福岩洞一直保守着属于它的秘密。
发现第一枚人牙化石
人生中总有很多令人记忆深刻的事。
对于土生土长的塘碑村村民熊友邦来说,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参与福岩洞考古挖掘工作。他更没有想到,参与的这项工作,将对后来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50多岁的熊友邦,当过兵、上过战场。18岁那年,他响应号召入伍,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法卡山战役,后光荣退伍回家务农。
种田、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农闲时帮别人做点小工,原本以为生活就这样波澜不惊。
2011年9月的一天,熊友邦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请他做小工,工资是80元一天。这个价格对他来说,算是优厚的报酬。于是,熊友邦爽快地答应了。
联系他的是道县文物管理局副局长杨雄心。杨雄心告诉他,国家和省里来了专家,将对村后的一个山洞进行考古挖掘。
山洞被当地人叫做“福岩洞”,从小在山洞玩耍长大的熊友邦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福岩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和任何乐趣。
和他一起的,还有比他小一岁的同村人熊辉助。在和考古专家熟络后,他俩分别被称为“大熊、二熊”。
在了解具体的工作和注意事项后,大熊、二熊和考古专家开始动手挖掘。一开始,大熊挖得很快,专家告诉他,得慢慢挖,才能挖出好东西。
一会儿,掌握技巧的大熊,挖出了哺乳动物的牙齿。慢慢地,在考古专家的教授下,他逐渐认识了包括老虎、熊猫、大象等57种动物的牙齿。他也由此掌握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哪种动物牙齿”的本领。
2011年9月22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但在大熊的记忆里,那一天永远难忘。
村后的福岩洞里,和往常一样,大熊和考古专家依旧在挖掘。突然,他又挖出了一个,一看,好像跟其他动物牙齿不太一样,仔细一看,有点像人的牙齿!
“吴教授,快来!”大熊大声呼喊着考古团队的领队。
领队将手里的工具一丢,小跑了过来,将“动物牙齿”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许久,“太好了,真的是人类的牙齿!大熊,你太棒了!你真是我们的福星!”
在大家欢呼雀跃中,人牙在考古团队的每一个人手里传递着。每个人的脸上洋溢难以名状的快乐。
“在整个挖掘过程中,我总共挖了10多颗人牙,还算比较幸运。”大熊记得,挖出第一颗人牙的时候,考古团队还奖励了他半天工资。
11月4日,虽然时间过去4年多,但在向记者讲述“第一颗人牙”发现的过程时,大熊仍旧难掩兴奋。
“第一颗人牙是你挖出来的,这对你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记者问道。
“还是一样,该种田照样种田,该吃饭照样吃饭。”大熊咧嘴憨憨地笑着。
土专家的人生蜕变
事实上,第一颗人牙的发现,与杨雄心的坚持分不开。
杨雄心,1963年出生。第一学历为高中,曾享受过园艺师中级专业技术职称待遇。有多个工作岗位的经历,早年在道县水泥厂、机械厂、粮库、开发区工作过,后来到道县文物管理局任职至今。
他多次参与重大考古发掘和抢救性考古发掘,撰写了大量的田野调查报告,现为茅以升教育基金会古桥委员会专业委员。他喜欢阅读,爱好摄影,散文、随笔及摄影作品散见于各级报纸、杂志。
从普通文物工作者到《自然》的作者之一,他完成了人生的一次重要蜕变。
头戴迷彩帽,身穿深色工装,脚穿登山鞋,左手持电筒,右手拿地质锤,肩背帆布包,里面装着指南针、清凉油、水、干粮等物品。11月4日,记者见到他时,他正在塘碑村的小溪边用地质锤在挖什么。
“走吧,我们一起到福岩洞里看看吧。”说完,杨雄心带着记者一行向山洞走去。
穿过村里的祠堂和一些废弃的民居后,记者来到福岩洞前。
环望四周,只见这座山坐南朝北,洞口开口很大,入口宽敞明亮。洞里的钟乳石有的很厚,敲一榔头直冒火花;有的又很尖,稍不注意,人就可能被划伤。
入洞不远的石灰岩壁上刻有明嘉靖年道州太守钱达道的“石屋洞天”碑刻。历史上,这里从来不乏涉洞探险者。
在手电筒和探灯的照明下,记者跟着杨雄心摸索着往里走。
“大家看这里,在大概8至12万年前,多次大的洪水将泥沙裹挟进来,在这里形成明显的堆积层。”杨雄心用地质锤挖了一下,泥土松动掉了下来。
“堆积层分为四层,表面为扰乱层,有人类或者其他动物痕迹,也有可能为现代堆积掩埋。剖面以下数厘米可见白色分界,这是钙板,钙板以下为黏土层,是化石堆积之地,再下是厚厚的砾石沉积,约有1米厚,为原始的河床。”杨雄心介绍道。
“再来看这里,这个区域我们称为第一区,当时布了3个探方,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哺乳动物化石。但是,仍然没有挖掘到人类化石。大家有点灰心。我就提出来,继续到洞的右边挖掘,因为那边的土层很厚。”杨雄心说。
结果,在堆积层的第二层,发现了第一颗人牙,2011年共在此发现了5颗人牙。“你们看,现在这里还有些哺乳动物牙齿的碎片。”杨雄心比划着。
“确实为洞天福地。”同行有人感叹。其实,更难得一见的是,仰望观之,随处可见十几万年前的动物化石,如身在历史长河,面前飞过数十万年地质、生命演化的图卷。
记者发现,洞里有块干燥的地方铺了很多稻草。杨雄心说,那是考古队员的临时“卧室”。
“这是国家、省、县三级联合考古挖掘,我很有幸能成为团队成员。虽然在这期间我失去了两位至亲的人,但有这样重大的成果,不安的心也有所慰藉。”杨雄心说。
走出洞来,视野一下开阔,静谧、祥和的塘碑村尽收眼底。
考古队的“安乐窝”
在塘碑村马路旁一栋民房里,几位老年人正在练习广场舞。
房子的主人是老村支书熊乃辉,妻子熊顺娥是村里的计生专干,也是县里的人大代表。“当年考古专家就住在我家里。”熊顺娥今年60岁,回忆起几年前的事,她仍记忆犹新。
这是一栋普通的二层砖混结构小楼房。“考古队刚来的时候有8人,住在一楼和二楼共4个房间里。”熊顺娥带着记者看了下考古专家住的房间。记者估算了下,大概有60平方米。
“他们作息时间很严谨,早上7点进洞,12点半回来吃完饭,下午1点半上班,一直到6点钟才收工。没有礼拜六礼拜天。晚餐后各自回房间搞研究,写当天的日记。”在熊顺娥的印象里,他们很少看电视,几乎没有娱乐活动。
除了安住在这里,考古队还请熊顺娥帮忙做饭。因为队员大部分是北方人,熊顺娥按照北方人的饮食习惯准备伙食,面条、饺子、馒头、大饼、包子等让队员们倍感亲切。
专家们待人谦和有礼,塘碑及周边村的群众都把他们当作贵客。村民们经常把自家的青菜、萝卜和鸡蛋送到考古队来,分文不收。时间一长,村民和专家成了朋友,有什么疑难问题,还来向专家们请教一二。
“第一颗牙齿挖出来的那天,队员们都很兴奋,搞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大家还破例喝了点小酒。”熊顺娥说。
考古发掘期间,乐福堂乡党委、政府提供了强有力的后勤保障。“我们在医疗、生活方面给与大力支持,并在村路口安装了摄像头,保障考古挖掘的顺利进行。”乐福堂乡党委书记蒋奕说。
考古论文发表后,塘碑村一下成为各媒体追逐的焦点。“考古发掘取得了重要成果,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在塘碑村,记者采访多位直接或间接参与考古的人,大家都表示,能见证这么重大的考古发掘十分有幸。
随着时间的推移,塘碑村终将回归寂静。小溪仍然在静静流淌,古石桥仍然无声地守望。
后记
分享成功的苦与乐
东亚地区现代人的祖先最早是在何时、何地出现的?长期以来,因缺乏古人类化石样品,这一直是世界古人类学研究的空白。
时间定格在2015年10月15日,一个令世界考古界永远铭记的日子。这天,国际顶尖学术期刊《自然》在线发表了我国学者在道县发现47枚具有完全现代人特征的牙齿化石的研究成果,表明8至12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已在该地区出现。这些研究发现填补了以往缺乏的现代类型人类在东亚地区最早出现时间和地理分布的空白,对于探讨现代人在东亚地区出现及扩散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中科院专家领衔的考古团队在道县福岩洞发掘考古研究取得的重大成果,凝聚了整个考古团队的智慧、心血和汗水。寒来暑往,春华秋实。福岩洞的考古发掘工作从2010年试掘,到次年的正式发掘,再到2015年重大研究成果的发表,先后经历了五年时间。对于一般人来说,五年时间跨越是非常漫长的,而对于考古团队能在五年时间里在世界古人类学研究取得重大突破,却是少有的。因为在这一领域终其一生而无果的遗憾有很多。
无疑,福岩洞考古团队是幸运的。但幸运背后也有很多艰辛的付出、曲折和执着的追求,借用专家的话来说,他们是凭着坚定的信念最终找到了“宝贝”。当然,福岩洞考古也离不开当地政府及文物部门的大力配合和支持。参与考古发掘的工作人员与专家们风雨同行,并一起分享着考古发掘的苦与乐。每当考古发掘现场由他们亲手挖出的化石,都如获至宝,心情与专家一样激动。在几年的共同考古发掘工作中,他们与专家们结下了深情厚谊,学到了很多考古方面的知识,甚至成天与泥巴打交道的农民都成了半个考古专家,以至于后来专家对他们都有昵称“大熊、二熊”。可以说,他们是整个考古团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为福岩洞考古做出了积极贡献的背后默默无闻的功臣。记者在采访时,他们都非常谦虚,希望少写个人多宣传团队,正如他们所说是团队的力量、大家的智慧才铸就了福岩洞的考古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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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县重大考古发现大事记
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玉蟾岩遗址
玉蟾岩遗址位于湖南永州市道县寿雁镇。
1993年、1995年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先后两次对这个遗址进行过发掘,发现了栽培水稻的谷壳标本和陶器。
玉蟾岩出土的陶片大约距今约1.4-2.1万年。
玉蟾岩遗址还出土了几粒被证明是1.2万年前的古栽培稻,是发现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栽培稻。被评为1995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玉蟾岩遗址因此又被誉为“天下谷源、人间陶本”。
千古之谜——鬼崽岭文化遗址
鬼崽岭位于湖南永州道县西南30余公里祥霖铺镇田广洞村。
2002年,北京社科院原院长高起祥等专家实地考察后,认为这里是人类原始祭祀遗址。
2010年4月,中国石刻博物馆和湖南考古研究所的专家们对此进行了调查统计,初步认定,这里的石像数目将超1万尊,比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秦始皇兵马俑的7000多尊数量还多。是迄今为止在国内考古调查发现的数量最大的人像石雕群体。鬼崽岭石像还是迄今为止考古调查发现的时代最久远的人像石雕群体,该遗址中秦汉魏晋时期石像制作年代距今2000年至5000年,史前期石像制作年代在5000年前。
填补现代人起源最早出现时间和地理分布的空白——福岩洞古人类遗址
福岩洞古人类遗址位于湖南省道县乐福堂乡塘碑村。
2015年10月15日,中国科学院多位研究员在英国《自然》杂志发表论文,宣布在道县乐福堂乡福岩洞古人类遗址发现47枚具有完全现代人特征的人类牙齿化石,表明8万至12万年前,现代人在该地区已经出现,比欧洲和西亚要早至少3.5万至7.5万年,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具有完全现代形态的人类。研究显示,对于探讨现代人在欧亚地区的出现和扩散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