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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古鱼王国” 守护“人类远祖”信息

发布时间:2018-05-22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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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6日,张弥曼(右)与朱敏在曲靖麒麟区实地考察潇湘动物群化石发掘地的保护情况。新华社记者屈婷摄



5月16日,张弥曼(右)与朱敏在曲靖实地考察西屯动物群化石发掘地的保护情况。新华社记者屈婷摄



5月16日,在西屯动物群化石发掘地,朱敏向张弥曼(右)介绍遗产地的保护情况。新华社记者屈婷摄
 
(化石网报道)据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屈婷、许万虎):云南曲靖西屯村的两座山包之间,一条陡峭的土路顺山势而下,不时被大风扬起漫天尘土。一个戴着草帽、遮阳面巾下只露出双眼的农妇站在山头的桃园边,打量着路边一群“搬石头”的人。

道路和山体的中间地带,一边堆着渣土,另一边是黑色的岩土坡。坡上零星种着一些辣椒苗、洋芋。看见这群人把“石头”小心地堆在田埂边,农妇用浓重的方言直喊:“莫要整坏我家呢(的)庄稼!”

这位50多岁的大姐是古鱼类专家朱敏熟悉的人。他远远地直摆手,意思是“不会的”。朱敏的身后,站着他的恩师、82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张弥曼。

这里是两人取得多个“世界级”化石大发现的地方。

“搬石头”的人,是中科院古脊椎动物和古人类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和曲靖师范学院的师生们。这一次,他们是来守护这片蜚声国际的“古鱼王国”的。

4亿年前人类远祖的发祥地

西屯村所在的麒麟区,现在是国家级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当地人大多从博物馆知道曲靖是“鱼的故乡”,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称谓因何而来。

土路两边的山包,正是翠峰山的山脚。用地质学的行话说,是“露头”比较好的地方。露头,指的是岩层裸露出来的地方。在云南这样植被茂密的地方,即使在山脚,寻找“露头”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农妇所站的山头上,有一个三四十年前就存在的高压线塔。当时,张弥曼和同事们用它来辨识方位。“寒冬天,我们就穿着棉大衣,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着找化石。”张弥曼回忆说。

上世纪80年代初,张弥曼就在这两座山包上发现了杨氏鱼、奇异鱼,并提出了关于鱼的内鼻孔起源、肉鳍鱼类和四足动物起源等新的观点。随后,肯氏鱼、斑鳞鱼、蝶柱鱼、无孔鱼、弥曼鱼等接二连三的化石新发现,不断刷新着古生物界对上述问题的认知,令这片不到1平方公里的区域成为全球肉鳍鱼类起源和早期分化的中心地。

它们构成的西屯动物群证明:4亿多年前,曲靖地处赤道附近的滨海环境,繁衍了地球上最早出现的肉鳍鱼类。如果没有它们,就不会有后面的鱼类登陆事件,地球上也就不会有飞禽走兽和我们人类自己。

上世纪90年代初,张弥曼决定把肉鳍鱼类研究这一频出世界级成果的“金矿”交给学生朱敏,是深思熟虑过的。“他极为聪明,极为努力,最重要的是人极好。”张弥曼毫不掩饰对这个得意门生的喜爱:“要成为顶尖的科学家,人品比学识更重要。”

朱敏数学极好,14岁就考上南京大学,曾立志成为陈景润那样的数学家,却“想不到”读了古生物与地层学专业。22岁时,已师从张弥曼攻读博士的朱敏来到曲靖,从此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待上两三个月,埋头挖化石、做研究。

曾带着“神童”标签的朱敏坦言,自己“玩心大”,有“拖延症”,“语文不好”;由于上大学的年龄太小,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善交际;他还有点像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那样,对他人的情绪变化“不敏感”,专注沉浸在科学的世界中。

正是他,发现了古生物界苦寻一个世纪的志留纪鱼化石群。志留纪是距今4.4亿年到4.1亿年的时代,有着比西屯动物群年代更古老的鱼,分为有颌类和无颌类。其中,有颌类是99.8%现生脊椎动物的祖先,当然也是人类的“远祖”。

志留纪的有颌类鱼化石是古生物界的“圣杯”,但100年过去了,只有一些零星、破碎的材料被发现。它成了生命演化中“失落的世界”。

从2007年开始,朱敏率领团队开始大规模地在曲靖的志留纪地层中逐层寻找鱼化石。2009年,在麒麟区石灰窑村的一处山坡上,一条名为“梦幻鬼鱼”的有颌类化石被发现了!它的名字足以证明其不凡地位:它是迄今世界上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有颌类化石,人类第一次捕捉到了那条如“梦幻鬼影”般鱼形祖先的样子!

2013年,《自然》杂志长文发表了“初始全颌鱼”的惊世大发现。此前,经典学说认为,志留纪的软骨鱼类是有颌类脊椎动物的祖先,盾皮鱼类是一个后来完全灭绝的盲枝。但新化石却清晰无误地告诉世人:人类的遥远祖先追溯到了盾皮鱼类中!

这一完全颠覆过去观点的新知,被前国际古脊椎动物学会副主席、澳大利亚弗林德斯大学朗(J. Long)教授称为:“对古生物学家来说,找到这条鱼就像物理学家找到了希格斯玻色子(上帝粒子)。”

后来,他又发掘出麒麟鱼、宏颌鱼、甲鳞鱼等大量丰富、完整志留纪鱼化石,令此地的潇湘动物群和西屯动物群“齐名”,被印在国际通行的古脊椎动物教科书上,成了全球古生物学者心目中的“圣地”。

“大量无可争议的化石证据表明,曲靖是4亿年前人类远祖的发祥地。”朱敏说。

“斗智斗勇”守护化石

或许是因为远古的鱼化石大多微小、破碎,加上这些科学概念太过艰深、晦涩,在最初的喧嚣过去后,西屯和潇湘动物群的故事慢慢被人们淡忘了。火热的经济发展把郊区变成了城市,距离化石核心区仅几百米外,出现了连片的小区楼房。

目睹这一切的朱敏痛悔地说:“反思起来,归根到底还是我们的科普工作做得太不够,没有把化石承载的科学精神传播给民众。”

和好莱坞寻宝电影里的古生物学家相比,现实中的张弥曼、朱敏们大多是一介书生。不过,他们的确常常要面对自然界中毒蛇猛兽、机关陷阱等各种危险境地。

朱敏职业生涯中最危险的一次经历,是20年前在江西找化石时,他走过一片草丛,突然发现一个巨大的捕兽夹就在脚边。“如果踩上了,我肯定断腿了。”他至今后怕。

到了曲靖,朱敏背着大包,拎着地质锤,对照着曲靖的区域地质图,真正地踏遍了每一个山头和村落。几十年下来,晒得黝黑、讲一口当地方言的他,被当成可疑者受盘问,是家常便饭。

正因此,西屯村路口的农妇全然不知坡下站着的,是当今世界著名的一位古鱼类学家。朱敏路过这里时,不管听不听,都会和农妇聊上几句家常,有时会劝她不要乱开垦土地。一来二去,竟也有些作用。

由于发掘化石需要和当地农民打交道,朱敏不得已学会了喝酒,竟博得“千杯不醉”之名。酒酣耳热之际,本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愣头青”也成了他的好朋友。

有时,发掘工作并不总是一团和气,这时就需要他“斗智斗勇”解决问题。“梦幻鬼鱼”发现后没多久,石灰窑有些村民觉得他是“挖了自家宝贝”,开始故意刁难,有一次野外发掘工作甚至中断一个礼拜。

朱敏先是找到当年的村民小组长,推心置腹谈了半天,对方也没听懂他究竟在挖啥。无奈,他找到石灰窑村的村委书记李树聪,请他从中协调。李树聪是个有文化的年轻人,之前在山东服兵役5年,见过世面,一说就“通了”,很快做好了村民的思想工作。

渐渐地,不善交际的朱敏学会了与各个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打交道,他的真诚和声望感染了更多人加入到化石地保护行动中。原麒麟区科技局的局长徐凤平就在帮他协调解决各种困难时,了解到很多化石知识,成了铁杆“粉丝”。退居二线后,徐凤平发挥当地人脉的优势,继续为化石保护“出谋划策”。

但化石保护工作仍不时遭遇挑战。比如,西屯村那条土路两边本是化石保护核心区,但从去年底开始,有人偷偷在路边倾倒渣土和垃圾。

“遇上这种事,虽然找当地相关部门很快就解决了,但也只能在附近竖起几块警示牌,不能根本性地解决问题。”朱敏为此很头疼。

传承是最好的守护

杨钟健、刘东生、刘玉海、张弥曼、于小波、朱敏、赵文金、卢静……这份长长的名单是新中国几代古鱼类学家,他们“接力”用近半个世纪的时光在崇山峻岭寻找,将曲靖从中国西南的“化石天堂”变成全球独一无二的“古鱼王国”。

在曲靖师范学院,张弥曼对着约300名师生说:“我可以自信地说,在早期脊椎动物演化环节,中国最近二三十年的研究工作在某种程度上引领世界。”

如今,中国只有云南澄江化石遗址、北京周口店遗址名列“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名录”21项古生物化石(含旧石器时代古人类化石)遗产中。以鱼化石为主题的遗产目前有1999年入选的加拿大米瓜莎国家公园(Miguasha National Park)。

“曲靖地区西屯生物群与潇湘生物群与米瓜莎国家公园相比,就科学价值而言,非但毫不逊色,而且犹有过之。”朱敏大声疾呼:“树毁犹可再栽,鸟去犹可再来,但这些绝无仅有的化石中所蕴含的属于全人类乃至整个地球的珍贵信息一旦被破坏,就将永远消失。这种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30年过去了,接过老师“衣钵”的朱敏老了,清秀的苏州小伙已两鬓斑白。在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那间办公室里,来自曲靖的鱼化石越堆越多,研究任务越来越重。他意识到,像自己老师当年一样,把这份世界自然文化遗产托付给年轻人的时间到了。

除了他培养的得意门生、技术团队的后起之秀,他还想把化石背后的科学精神传播给更多的年轻人。和张弥曼商量后,朱敏决定:不要当地一分钱,与曲靖师范学院合作建立自然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培养学生物的师范大学生学习发掘和修复化石,并掌握数字化重建化石的技能。

在外人看来,这个选择略显“奇怪”:以朱敏的学术地位,大把的高校可以合作,为何要选择一个连古生物专业都没有的师范类高校?朱敏自有主意:一是曲师靠近西屯化石核心区,有“地利”;二是他希望能影响到这些未来的“老师们”,让化石背后的自然科学精神“播种”在更长久的未来。

“传承是最好的守护。”他说,希望能加速推动这份全球志留纪-泥盆纪古生物化石中最珍贵的自然遗产成为鱼化石国家地质公园,进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名录”。

只有他的学生卢静知道,自己的老师还有温柔的“小心思”。在和曲靖师范学院打交道的过程中,朱敏发现,虽然当地GDP名列云南省前列,但上这所学校的学生很多都来自乡村的贫困家庭,有的要靠助学金维持生计。

按照规定,学生志愿者经过培训“上岗”后,每天帮助处理化石材料可以得到一笔相对不错的“报酬”。有一次,朱敏的学生向他“吐槽”:有个应征的学生居然连计算机都没见过,教他学会三维建模得多长时间啊?

朱敏一愣,轻轻地说:“那就慢慢学吧。”

张弥曼最了解朱敏的秉性。当两人一起走在西屯村的那条土路上,朱敏一如当年,在漫天飞扬的尘土里,把新的工作一处处细细讲给她听。张弥曼听完,一字一顿地说:“你变了很多,你真的很不容易,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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