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身地质学
看上去,郝诒纯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言谈举止、衣着打扮,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完全是一个和霭可亲的、文雅、谦虚的知识分子女性。从她那矍铄的神情和还算硬朗的身体上,们似乎又会发现一些不平凡的东西。是的,年轻时郝诒纯是西南联大女子篮球队和女子排球队的校队队员,还时常出现在田径场上。虽然你很难将当年那矫健的身影和眼前这位面带慈祥笑容的老人联系在一起,不过,在与她交谈之后,就可以感觉到这位已是古稀之年却精力充沛的郝先生所独具的魅力。青年时代,她读小说,诵古典诗词,也喜欢听古典音乐。可是这些爱好,都渐渐地被挤掉了,因为忙。
忙什么?忙于寻找“虫子”。具体地说,就是寻找“有孔虫”和“介形虫”的化石。别小瞧这小虫虫的化石,“有孔虫”是微体古生物,它的化石产生于古生代及其后的海相沉积中;“介形虫”属于古节肢动物甲壳纲,也是微体古一生物,它的化石产生于寒武纪晚期到新生代的海、陆相沉积中。这两种“虫”的化石,不仅可以鉴定地层时代,而且对石油地质的研究有特殊的价值。
60年代初,郝诒纯参加了大庆找油会战。为了祖国的石油工业,为了得到科学的依据,她顶风雪冒严寒奔走在大庆的荒原上,候立在石油钻井机旁,沉迷在实验室里。从陆相介形虫化石和其它微体古生物的研究中,证实了这片古老的荒原下,石油蕴藏在地层的深处! 1974年,郝诒纯与其他人合作的专著《松辽平原白奎—第三纪介形虫化石》出版了。但是郝诒纯并不满足,因为还有海相地层呢。从1974年到80年代初,她三进塔里木盆地,调查盆地西部的白垩纪和第三纪地层,研究其中的有孔虫化石及其地质学意义,发表了有关专著。1980年.郝诒纯又主持出版了《有孔虫》一书。然后她又带领研究生向新的课题—微体古生物学微型电子计算机辅助研究系统进军。1987年,这个辅助研究系统建成并与“新生代浮游有孔虫自动化鉴定软件”一同通过部级鉴定。
郝诒纯怎能不忙呢!从1956年的《古生物学》,到1988年的《冲绳海槽第四纪微体生物群及其地质意义》,她或独自或与其他人合作,共完成地质学、古生物学专著八部及学术论文数千篇。与此同时,她还执教鞭于高等学府的课堂,先后教授过光性矿物学、工程地质学、普通地质学、地史学、地层学、古生物学、微体古生物学及微体古生态学等课程,又培养博士生、硕士生、进修生,还参与某些厂矿涉及生产的科学研究。
少年向往革命
郝诒纯立志于地质学,是在青少年时代。
郝诒纯原籍湖北咸宁,1920年9月1日生于湖北武昌。她在一个进步的、革命的家庭里成长。其父郝绳祖是清末秀才,是法律工作者又精通中医。早年曾加入同盟会。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时期是国民党左派,与著名的共产党人董必武、李汉俊、詹大悲、邓初民等在湖北从事秘密革命工作。北伐战争初期,在武汉国民政府之下的湖北省政府担任过司法厅厅长兼高级法院院长。年幼的郝诒纯很小就受到革命气氛的薰陶。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郝绳祖遭国民党政府通辑,带着家人,辗转逃亡。1930年,落脚于北平,以行医为生计。次年,“九一八”事变发生。郝诒纯从父亲那里听了很多民族英雄岳飞、文天祥的故事,从学校老师那里也受到很多爱国主义教育。1935年,上初中的郝诒纯积极投入“一二·九”抗日爱国学生运动中,并于1936年初加入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并被选为区队长。同年底,她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革命者、科学家、教育家———深情缅怀著名地质古生物学家郝诒纯院士,潘云唐)
1938年7月底,按照组织上的指示,他们准备转移到武汉,然后到延安去。因为陆路不通,郝诒纯和几位同志乘英国船假道香港。船走得很慢,好不容易到了香港,又遇上同行的人患重病。此时战事又紧,日本侵略军狂轰乱炸,切断了粤汉路的交通。她们接不上在广州的组织关系,香港又不是久留之地,郝诒纯便和黄元镇等人一起来到昆明。郝诒纯进人西南联大历史系,课余活动中曾随高年级同学访问过早年参加西北科学考察的袁复礼教授。受袁教授的影响,“自己开发矿产,不让外人掠夺”的壮志促使她改学地质。上大学期间,她与家庭联系中断,经济困难,靠帮人洗衣服、刻蜡板、抄写东西、当家庭教师挣点钱坚持学习。在昆明,她仍然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是西南联大党的外围组织——群社的发起人之一,连续两年当选为西南联大学生会主席。学习地质,对于野外工作的艰苦和生活上的困难,她是有思想准备的。然而,女孩子学地质毕竟是相当艰难的,她那个年级进校时全班有6个女生,到最后只有她一个坚持下来了。不光是苦,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云南土匪又多,要出一趟野外考察有时是要冒生命危险的,那时确有过地质队员被土匪杀害的事件。不管危险多大,郝诒纯仍被那神秘的大地吸引着。虽然一个个的女同学都走了,她却执拗地留下来,她不信女的就注定当不了地质学家。
中科院女院士
几年后,郝诒纯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1952年,她调到新组建的北京地质学院任教。
1957年,郝诒纯到苏联进修,主攻微体古生物学。微体古生物学是古生物学中一门新兴的学科,它研究的对象为古植物中的轮藻、硅藻、钙灰藻和孢子、花粉及古动物中的有孔虫、介形虫,虫、牙形刺、放射虫等门类的化石。这些化石,对地质学和石油地质的意义非比寻常;对于她—一个从小就立志为祖国寻找地下财宝的人来说,自然也是非比寻常。她要充分利用这次出国进修、考察的机会。
那是在高加索和黑海北岸的原始森林里。天光从茂密的枝叶中透射下来,暗幽幽的脚下是发软的厚厚的朽烂树叶,不时地可以闻见一股股霉烂的气味。郝诒纯和两名亚美尼亚籍五年级大学生一道,钻进无际的森林里填制五万分之一比例尺的地质图。有时她们会迷失方向,如果走不出树林,夜晚会给她们带来许多恐惧。
郝诒纯和伙伴们来到黑海海边.海边的悬崖峭壁,是观测地质剖面的理想地带,然而这是需要冒风险的。郝诒纯顾不上许多,和苏联同行们一道在崖顶打桩,然后腰缠皮带,用绳索将自己悬挂在陡峭的崖壁旁,逐层观察、描记、采样。郝诒纯已经忘了身在几十米的高空,偶尔向下望去,巨浪冲击着崖石,令人头晕目眩。1959年秋回国前,郝诒纯用俄文写了《苏联克拉斯诺达尔边区诺沃罗西斯克一带白奎—第三纪有孔虫及其地层意义》的论文,并在莫斯科大学学术委员会上宣读,受到了苏联专家的一致好评。
温暖的家庭
十年动乱期间,北京地质学院几经搬迁,最后改建为中国地质大学,包括北京和武汉两个分校,郝诒纯任该校教授,1980年被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郝诒纯不喜欢谈“文化大革命”中个人或家人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和种种苦难。她说,一个科学家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科研的权利。她喜欢说她如何到塔里木盆地去搞勘察,如何在大港油田开展科学研究。五六十个春秋,郝诒纯与爱人分离过多长时间?不知道,她去过多少次野外?不知道。就在郝先生65岁以后,还带着研究生到新获塔里木野外考察,研究新生代海相地层及其有孔虫化石,并第一次建立了鉴定及研究它们的计算机程序。每当她和伙伴们找到含油地层的佐证时,就会兴奋得彻夜难眠。能够在西北、东北、华北、华中,这些储油、产油的地方留下她的足迹、心血和汗水,她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更何况她对生活要求并不高。
走进她的家你便会知道,这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家。不像是一个院士的家,也不像是全国人大常委、全国妇联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家。客厅的沙发旧了无暇更新,老古董般的躺在那里,如果谁猛地坐下去,恐怕会要散架。她的家里一切家具摆设非常简朴,尽管她和同为学者的老伴黄元镇一道,吃了大半辈子的食堂。可是你千万不要以为这位女科学院士不会理家。有时候,小保姆不在家,郝先生就自己去买菜、烧菜,或者依旧到食堂去打饭.为了支持在美国读书的儿子、儿媳拿到学位,她帮助儿子把孙子带到6岁,又亲自带了孙女两年。
尽管黄元镇也很支持夫人的事业,但他对家务一窍不通,不会做饭也不会买菜,郝先生笑着告诉记者,他的先生会收拾房间。我们向里间看去,黄老正在伏案书写他的回忆录。
夏日的黄昏,人们看到郝诒纯和她的老伴一道散步,人们也常看到他们一道骑着自行车外出,就仿佛当年他们在茫茫的原野上,寻找着为祖国效力的梦。也许他们自己忘却了,但50年金婚的纪念日,却悄悄地向他们走来,银丝也悄悄地染上了他们的两鬓.郝诒纯老人并没有注目的头衔和桂冠,但在她的手下,我国的微体古生物学形成了系统的学科,钙质超微化石的研究被开创,计算机技术被引进到微体古生物学的研究领域……
古稀老人郝诒纯,依然很忙。她放不下新的科研项目,这两年她带着5个博士生、3个博士后,现在还有3个没有毕业,还有那么多的社会活动等待着她去参加呢。
让我们把一束迎春花,献给为祖国地质科学发展作出.大贡献的都治纯先生的绝75个称天。
作者:夏莉娜,原刊于《发现》1995年夏季号,其中第二部分第3、4段补充自潘云唐2004年刊于《化石》第4其的“革命者、科学家、教育家———深情缅怀著名地质古生物学家郝诒纯院士”一文)
汇编于《却顾所来径——中国古生物学家的化石人生》一书
编辑:刘琮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