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幼居香港,家境清寒,幸其伯父陈章先生济资促其读。故先生得于二十二年毕业于广州市第三初级中学,复考入勷勤大学(编注:勷勤大学是陈济棠为纪念国民党元老古应芬[字勷勤]而创办的,只办了4年,因陈济棠下台而解体了,是一所短暂的大学。由于勷勤大学在当时是颇具规模,罗致不少人材,解体后其商学院又组成了独立的勷勤商学院,延续了几年。)附属高中部。斯时,即以文章、书画、音乐、体育见长,温恭诚懇,为师友所敬爱。
二十五年毕业后、曾任教于勷勤附小。越年,升入勷勤大学(后改为广东省立文理学院)理学院,读博物学系,而特喜地学;凡地史,古生物,地质构造以及有关之参考书籍,每精心研究,并于课余之暇,偕同班陈泗桥女士至连县郊外作普通地质考察。三年级时,写成其处女作「连县东坡连山大掌岭之沿途地质观察」一文,深得该校白玉衡教授之嘉许,而先生对于研习地质之兴趣亦愈浓。
三十年夏,毕业于广东省立文理学院,先生成绩之优异,为全班之冠。离校后,受聘于两广地质调查所,曾随莫荪、刘连捷两先生赴乐昌九峰一带考察,著有“乐昌九峰地质矿产”。该文中,图件之编绘及油印钢板之誊写,先生莫不躬亲为之,是其乐于负责及勇于任事之精种,亦早见知于诸先进矣。
先生之毕业论文为“广东连县东坡之地质”,该文由校方送教育部核审时,部方特聘杨钟健先生详阅之。杨先生特加赏识。认为以先生已具之才识,若施以深造机会,则其来日成就必有可观者;乃商之于白玉衡教授,而与黄汲清、李承三两先生联名推荐先生于经济部中央地质调查所,先生遂于三十一年九月入所服务。余亦于是年入所,日夕偕作,相见恨晚。惟两载以来,恪于职责,南奔北踄,聚少别多,本年三月,余归自贺兰山,方期把酒言欢,乃先生又有黔西之行,于三月二十七日首途赴筑,余亦于是日同车去渝,至两路口,始倚车话别,并约以秋后归来,共作缙云野餐之游,讵意斯行,竟成永决,缅怀往昔,曷胜凄怆。
三十三年四月初,先生出席于贵阳举行之第二十次中国地质学年会后,即偕马以思女士随许德佑先生赴黔西调查。不幸于四月二十四日,由普安兴中乡五里坪至晴隆(安南)县属黄厂途中,猝遇士匪,许先生首遭戕杀,先生与马女士被掳廿余里,至马路河附近,亦相继被害,赍志而殁,享年仅二十九焉。追维往事,先生之品德才能亦多足道者。
二十七年春,先生之堂兄其伟先生殉职南雄上空,先生从军之念复炽,欲考空军,以雪此国仇家恨,频行,又未如愿。痛余,遂写成“哥哥的热血洒遍了南雄的上空”一文,刊于中国的空军第十四期。是年终,贵州失守,武汉撤退,国势日愈阽危,先生以学成无期,遂毅然离家北上,于坪石入学生军事训练总队,接受严格之军事训练。翌春,战局转好,政府为来日建国储才,乃力促学生回校复学,并解散学生训练总队,先生从军之志,至是又不果行。嗣后遂复潜心地质。然揆诸往事,可见其忠忱爱国,抱负宏伟,见义勇为之精神与夫英姿飒爽之氛概,固历历如在目前也。
先生之诚实笃毅,亦非常人所及,其高中班友刘国贤君曾叙二事:某次突临之化学小考中,同学多傍徨无以应独先生阅卷后,自度无力解答,遂署名于卷首,坦然交以白卷,惟对教师则深表歉疚。其不冀倖进,不重得失于此可见。其二,某次军事训练时,以操场傍近厕所,夏日蒸腾,腥臭欲呕,先生不禁而唾;适军训主任至,闻声追问:「谁吐痰者?」,先生即立正毅然而答曰:「陈康!」,由是可证先生之坦白亢爽,诚挚负责之精神,由来久矣。
先生侍父母极孝,对家庭之热爱亦未以其贫苦而稍减,且愈感己身所负责任之重大。于朋友间,尝谓:“我全家陷居香港,无力外出,父母年迈力衰,无力生产,弟妹之辍学,至伤我心!待倭寇驱除,我第一件大事,即系待奉父母并善抚弟妹成人。”于此又足征先生之孝悌,盖出天性,讵料无限希冀惨遭断送,今后南国倚闾,其将抱恨于天乎。
先生体力健壮,气宇轩昂,面棕颧高,目有威稜,然腮旁常带微笑,故觉蔼然可亲;性情豪放,常侃侃而敲,声动四座。嗜音乐,喜运动,中学时代即以足排球著称,而金石、木刻、摄影之术,无不别具慧心。尤酷好文艺,作品以游记为主,常见于曲江、桂林各地之报章,取材多系其亲身之见闻;行文轻俏,蓄意深刻,观察入微,举凡所见之宗教,礼俗,风物人情等,莫不跃然纸上,其博学多能,在青年中实属鲜见。
先生尚末婚,舆同乡陈女士交谊夙笃,情爱深挚,七八年如一日;原拟于先生公毕归后,举行婚礼,讵意造化作梗,一去不返,绵绵长恨,无有绝期矣。
先生死后,与许先生马女士同葬于贵州花溪。一代才华,查志终古,音徽如昨,梦境依稀;从此青山无恙,幸埋忠骨,花鸟有情,常护基地,翘首白云松揪,徒增怆感而已,悲夫!
三十三年八月十一日放北碚
作者:李星学,原刊于《地质评论》1944年,第6卷
汇编于《却顾所来径——中国古生物学家的化石人生》一书
编辑:常君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