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盛金章院士于2007年1月离开了我们。这段时间我时常想起盛老师生前给予的种种教诲和他身体力行的工作作风,感触良多,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位真正的学者的高尚品格,一位学风严谨、学术道德高尚的老教授的正直,和一位成果享誉国际学界的科学工作者的质朴。他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一位关心国家和科学事业的爱国者,一位博学、睿智的研究者和学术领军人物,一位热情的良师益友,一位谦虚谨慎淡泊名利的知识分子,一位敢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勇者,和一位乐于关心人帮助人的贤者。这里借《微体古生物学报》编辑盛金章院士纪念专集的机会,从个人角度追忆老师在科研、育人和生活方面的一些事迹,谨表对他的景仰和怀念之情。
盛金章院士在䗴类有孔虫和晚古生代地层学方面的学术成就是卓越的。美国学者西华盛顿大学地质系的Charles A. Ross在他的纪念文章中指出,盛教授是一位杰出而闻名世界的微体古生物学家和生物地层学家,他在有孔虫古生物学和生物地层学方面的著作大量发表在中国和国际学术刊物上,并被国际学者广泛引用;作为几代古生物学与地层学领域的导师,他的许多论著是他和学生的共同成果。盛教授在这些论著中详细描述并澄清了中国广大地区石炭纪和二叠纪的化石动物群及生物地层序列,为国际同行深刻领会中国古特提斯及邻区若干古生代动物区系奠定了基础,这些研究也极大地帮助国际同行理解晚二叠世的地层记录,尤其是乐平统、吴家坪阶和长兴阶的含义(The Journal of Foraminiferal Research; April 2007; v. 37; no. 2; pp.187,188)。在盛老师领导的研究团队的攻关下,“长兴期”的名字首次于1989年作为第一个中国起源的年代地层学单位名称被列入国际地质年代表;也为其后在他推荐的国际二叠系地层分会主席的接班人———金玉玕院士带领下,我国二叠纪地层研究方面取得进一步突破奠定了坚实基础。
1982年初我进入南古所学习不久,盛老师引导我踏入了我后来研究的领域———放射虫古生物学与生物地层学,这是盛老师首先在中国开辟的一个新的研究方向。1976年发表的《珠穆朗玛峰地区科学考察报告》中,盛老师创造性地运用有孔虫切片的方法,首次报道了放射虫这类硅质微体古生物在喜玛拉雅地区的存在。上世纪80年代初,盛老师带领王玉净研究员首先开展对于中国南方二叠纪地层中的放射虫的分析研究。学术界后来认识到,放射虫化石对于揭露板块缝合带和古海洋的地质历史极为重要。70年代后期,放射虫古生物研究在全球范围内兴起及其在大地构造等地质领域中的广泛应用,印证了盛金章院士对于学科发展的敏锐性和前瞻性观察。
由于盛老师长期主攻的方向是类有孔虫,所以他根据当时研究所的需要和国际学术界的发展趋势,决定培养年轻人专门从事放射虫研究。我很幸运成为盛老师指定研究方向的培养对象。他选择了两所美国大学,并亲自为我分别向那两所大学的两位著名放射虫专家写推荐信。在准备出国期间,盛老师要求我先在研究所内有所准备,包括阅读指定的外文资料和熟悉我们研究所的一些分析技术,为日后在国外学习打下很好的基础。盛老师用心良苦,为培养年轻人费了不少心血。
盛老师在育人方面非常认真,他对年轻人极为关心爱护。盛老师在学术指导方面,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严”字当头,强调“认真”二字。他告诫我们在工作上、学术上一定要高标准而不得有半点马虎了事的意识,包括对于科学概念的准确理解和科学语言的精确表达等等。他时常会为年青研究者逐字逐句的解释科学术语、纠正写作内容。而在生活上,盛老师则要求大家低标准,不铺张浪费,尽量为国家节约资源。但是他对于年轻人生活上的困难又是那么的关心,他非常爱护年轻人。例如,盛老师领导的研究小组中有位年轻成员的爱人工作调动问题,他就亲自过问,并且通过自己的熟人帮助落实工作单位。有一次,盛老师发现有位年轻人的医院体检报告上存在问题,他担心年轻人害怕影响工作而不向单位领导汇报,便亲自找到领导,建议研究所领导要关心年轻人的身体健康,有病一定要医治后才能让其承担科研任务。还有一位日本年轻学者对盛老师的研究成果有兴趣,就写信向他索取资料和化石样品;盛老师回信鼓励那位年轻学者,并托人为那位年轻人送去参考标本。由此可见,盛老师在培养人才、教育后辈和关心爱护年轻人方面非常认真热情,令人钦佩;这也在许多亲历者当中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很多得到过盛老师培养指导的科技人员后来成为他的终生合作者和朋友。
盛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他上中学时遇到一道作文考试题目——“一个将被解剖的西瓜”。他说他当时没有理解题意,考砸了,从此激发了学习时事、关心国家大事的决心。盛老师讲这个故事的意思是鼓励大家要关心国家大事,培养爱国心。他时常鼓励我们在国际合作领域一定要以国家利益为重,维护民族尊严。实际上,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的80年代,盛老师负责组织了一个华南二叠系-三叠系界线对比国际工作组。当时,国外学者对中国了解不够,认为这项工作必须一切从头开始。言外之意,即中国人以前的工作不能算数。盛老师感觉不妥,立刻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说,如果我们以前的地层古生物学工作做得不够好的话,可以通过进一步工作加以完善,但不是从头做起。国际同行立刻明白原来自己的说法侵犯了合作者的尊严,也就顺利地开展了合作。结果证明,中国地层古生物工作者以前完成的工作是扎实的,而中国同行在沉积地层等方面也吸收了许多国际同行的优秀工作,合作是富有成效的。我遇到过一个国际同行,他对盛老师的个性很是赞扬,称他具有“敏锐的反应,文静而鲜明的幽默感”。盛老师在国际交往中是个很讲原则的人,他能掌握分寸,又不失礼仪,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正如Charles Ross所说的,盛金章教授在国际学术界建立了威信。他被国际同行推选为国际二叠系分委会主席(1984— 1989),并在国际二叠系研究中开展了富有成效的组织工作。1989年,他被美国库希曼基金会授予库希曼有孔虫研究奖,以表彰他在晚古生代䗴类有孔虫研究方面的杰出成就;这是该领域的国际最高荣誉,仅授予国际知名学者,如著名的美国微体古生物学家Helen Tappan和Alfred R. Loeblich Jr.,俄罗斯古生物学家Dagmar M. Rauser-Chernousova等。
盛老师亲自指导和参与了《微体古生物学报》的创建工作。盛老师为学报创刊和发展付出了大量心血。作为首任主编,他在编辑队伍的组建和人员培养等方面做了许多工作。盛老师亲自选聘和培养年轻编辑人员,鼓励青年人在编辑业务和专业知识上一定要打下坚实的基础,要他们努力提高编辑的质量和水平,并且常常亲自找年轻编辑谈心指导,要求他们在编辑工作中精益求精,为刊物出版做好服务。盛老师十分关注领域的发展和学报的发展走向,90年代开始,由于国内地质领域科研队伍的缩减,《微体古生物学报》遇到了稿源不足等因素的困扰。他指出出版工作也要符合学科领域的发展,需要进行调整。为了推出年轻研究人员,他早在1998年就主动从主编位置上卸任。盛老师是一位思想开明解放、胸襟开阔的学者。
盛老师一生六十多年的专业生涯中,为我国地质古生物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他发表了8部专著, 60余篇学术论文。主要代表作有《中国的䗴类》、《中国的二叠系》、《广西、贵州及四川二叠纪的䗴类》、《中国南部的长兴阶和二叠系与三叠系之间的界线》、《云南广南小独山石炭-二叠系界线地层及䗴类分带》、《中国䗴状有孔虫研究的进展》等。他作为主要成果完成者曾3次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辽宁太子河流域地层》获集体三等奖(1956),《中国各门类化石》(包括《中国的䗴类》)获集体二等奖(1982),《广西、贵州及四川二叠纪的䗴类》获四等奖(1987)。盛老师发表的多项成果已经成为国际相关领域的经典之作。
晚年的盛老师依然关心我国地质古生物事业的发展、关心研究所的学术动态。研究所的各种请求,他只要身体情况允许,从不推辞。他对研究所的工作提出了许多真知灼见,直到生命的最后。他积极支持和培养年轻学术接班人,推举年轻研究人员,为学科发展操心出力。他是一个具有大局意识、关心集体、将集体置于个人之上的好学者、好职工。
盛老师具有很高的学术道德,他对学问的一丝不苟可以称为学术界的楷模。他在学术方面的严谨也是国内外同行所熟知的。他经常告诫我们,写科学论文一定要严肃认真,不可草率;他说,白纸黑字的文章如果不认真对待的话,自己将来发现问题时会后悔莫及的。他经常在指导年轻人写论文时会逐字逐句地找错误,有错必纠。盛老师还经常对于一些学术不端行为或工作中不够严谨不够认真的行为展开批评。他的严谨而高标准的科学风格常常会令同事和学生们对他产生一种敬畏,这使我感悟到,盛老师的工作作风才真正反映了一名科学家的品格。
盛老师对于功名利禄很淡泊,他有积极的人生观。他总是谦虚谨慎,生活俭朴;虽然学术地位很高,却竭力推荐年轻同志担任学术职务,甘为人梯。有一次,为了配合兄弟单位申报国家科学奖,盛老师表现出很高的风格,他以崇高的集体主义意识,不强调个人意见,甘做配角,以一个老科学家的身份、高尚的道德情操协调促成了报奖工作的顺利进行。盛老师利用自己在国际学术团体中的地位和影响,培养推举年轻科学家进入国际组织,引导培育了一个个学术新人。
盛老师晚年体质很弱,但是对科学和对生活的热情从不衰减。七十岁时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淡淡平平七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新苗喜看年年绿,万马奔腾蹄不休”。充分反映了他积极的人生观和对年轻一代的期盼和信任。
盛老师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留下的学术成果、科学精神和人格魅力将会对地质、古生物学界的人们和学科的未来产生深远的影响。
作者:杨群,原刊于《微体古生物学报》2007年第4期
汇编于《却顾所来径——中国古生物学家的化石人生》一书
编辑:刘琮滢